78.永别了,黎明 (第2/2页)
在壁垒庇护下,只见这兴奋到浑身战栗着的小家伙,吃力地咬开了一瓶色泽有如虹彩的诡异药剂叼在口中;又再度将手探入包中,毫不迟疑地夹出了那柄从精灵手上缴获来的蛇状祭礼匕首……
在尸潮当中艰难冲杀着的两人心神一震,只觉得耳旁猝然传来一阵混沌状的高频尖叫声响,差点是被吓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——不过两人可都是久经阵战的好手,只对着地面一个重踏停顿,便赶在同样被震慑住的行尸们反应过来前重新稳固住了身形。
抬手一刀斩落眼前那颗令人作呕的头颅,霜雪像是明白了什么,原本被强制冷静下的脸蛋上立刻爆出来些许怒意来,叫她忍不住破口大骂:“屮!死小孩召恶魔也不提早说一声!”
一旁的亚威大致也是对小家伙有所责怪,最后还用力点了下头。可惜他现在说不了话,没了传讯术的连接以后他也就只能通过手舞足蹈来表达自己的想法。
不过幸亏是他想方设法吸引走了大量的行尸,不然两人的突破哪会这么顺利?
要知道,这些没有痛感的行尸可比魔族难对付的多,哪怕直接砍下头颅都没用,照样是能通过残躯不断追逐着生者的气息,非得是割下脊椎或是切削四肢才能摧毁其行动能力。
而且在那些充盈着负能量的尖牙利齿面前,足以防御重炮直击的立场护墙也显得是如此脆弱不堪。手头上这已经是最后一份立场护符了,叫两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,小心翼翼地防卫亵渎者的攻势不受伤害。
但诚如萨塔所推测的那般:越是靠近圣殿大道的方向,眼前的尸潮便越是稀疏。乃至于凭借本能追逐着两人的行尸,大多数都在贴近神圣气息的辐照下逐渐放弃了追击;而那些残存着的行尸则是羸弱不堪,在行动上比起外层圈那些健步如飞的同族而言,反倒像幼童学步一般的迟缓蹒跚。
在经过长达十分钟的艰难旅程后,两双坚实的牛皮靴面终于是踏上了一处,完全容不下行尸站立片刻的清净地带——沿着小径正前方再走上十米,翻过那片用家具搭成的临时街垒后,就来到了那条充满着生机与光亮的圣殿大道了。叫这身心皆疲的佣兵两人不由得为之一喜。
只是周围的街道太过安静了,同石桥两岸那副过度热闹的景象一对比起来,就总有些突兀感。
欢欣过后的霜雪大姐头,也本能地觉着前方有些不对劲的气息,但自己却怎么也说不清具体的症结所在——或许是有刚才那种行动不便的大型畸变体躲在街垒后出不来?
稀里糊涂地将危机感归于施法者的天赋本能后,当即便有十数道璀璨华光悄然浮现在少女周身:为了安全起见,霜雪干脆一口气将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法术全部激活,足足把自己照成了个大型魔晶灯才算罢休。
“街垒后面可能有东西,我打头你跟上。”
见亚威点头应承,身体轻盈如飞羽的大姐头迅速向前飞奔而去:速度虽是极快,但在天赋法术加持下的灵活猫眼,仍然捕捉到了周边街巷角落中的大量画面——只可惜于预感大相径庭的是,这片相对松弛的商铺群落确实是片空无一物的寂静之地,自己似乎是多虑了?
眼看着几秒后就要正面撞上街垒墙,心有不甘的霜雪闷哼一声,径直踏着街面上散落着的烂桌碎砖腾跃而起;随即便借着那对强而有力的双臂攀住栏杆,如猿猴一般灵活地在废墙与阳台之间来回攀登,直到坐上一处视野姣好的外饰立柱上方才停下。
街垒之后几乎是完全换了个世界:虽然照样有着大量因灾火而坍塌的废墟,但在那街头巷尾散落着的拒马、沙包上,不时会有鸦雀会驻足停歇;在搜刮了些吃食后,这些神之灵使还能对着废墟展现着自己的高亢歌喉,为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带去一丝众生灵之母的慈悲。
除了没有多少人类存在着的气息之外,比起已是行尸肆虐的外层圈而言,核心区内倒还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安全区。
悄无声息地坐在高处,对着眼前平静异常的街区观察了足有五、六分钟后,周边仍旧是没有出现任何亡灵异怪的踪迹。直到此刻,内心趋于平静的霜雪终于放下心来,转而扭过头去将手搭成喇叭状,居高临下地对着亚威热切招呼到:
“后方净空!亚威你翻上来吧,我屁|股下面好像是家旅馆你有印象吗?和那小寡妇家离得远不远?啊……算了待会我们一起下去找。”
忽然记起来亚威现在说不了话,正准备调侃两句的大姐头顿时僵在了半空,显得有些尴尬。
好在讪笑两声过后她便完成了自我排解,转而估摸着亚威攀爬街垒的速度,学着塞壬水兵们花式跳水时的动作在空中纵身一跃:在近乎完美的连续转体三周过后,同棉花一般轻飘飘地平稳落地,还不忘得意地对着街垒上有些恐高的亚威叫嚷起来:
“愣着干啥赶紧下来!”
艰难地吞咽了一大口滚烫的口水后,有些头晕目眩的佣兵终于是鼓起勇气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来,试图在慢慢克服这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悬空感后,再手足并用地从街垒上爬下来。
可惜他连迈出的第一脚都没能在墙面上踩稳,整个人便因为脚踏着的支撑点断裂而瞬间被重力无情地拖入地面。
他甚至还拼命地摆动双爪,试图捉住砖块木梁做下最后挣扎——可惜龙之血对他的力量和**进行了极大程度的增幅,除了手心多出了些许的砖木碎屑外,过程中完全没有受伤的佣兵,最后还是没能摆脱摔到四仰朝天的命运,反而逗得霜雪哈哈大笑起来。
只是这笑声堪比大鹅般吵闹的大姐头,终究还是没来得及将战友扶起——就在幸灾乐祸的霜雪迈步上前的刹那,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的爆炸声在两人身旁炸响,仅在原地留下了些许发散着焦臭的丹宁布碎片。
“屮了都!我那个晓得那里面会埋地雷嘛,连个引线绳都没有的明明!”
一提到伤心处,感觉这两天特别倒霉的霜雪,便无比激动地怕打着那两条春光乍现的大腿;一副气急败坏地模样,恨不得回去把埋设地雷的人给活吞了:“幸亏老子把法术全用上了,不然都撑不到被传送护符生效!”
这枚阴毒诡雷的爆炸杀伤力,可是直接超过了传送护符的安全上限;霜雪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,直接是被萨塔提供的小玩意儿强制传送出了城外,失去了后续参战的能力,只能潜伏回出发点进行休整,顺便把被炸稀烂的牛仔裤给缝补一下。
而当时正欲从地上爬起来的亚威则更加幸运:他当时正好是呈现一个四肢撑地,腹腔悬空的俯卧撑状态;爆炸所产生的剧烈冲击波被完美规避开来,只是被火焰和破片在身上打出了不少皮肉伤,可在龙之血的加持之下这些小小伤势根本不值一提。
唯独是被这冲击波所产生的震爆效果,将思维给搅成了一团浆糊;本来龙化效应后的脑容量就不够用,现在加上短暂失聪及颅内出血等一系列症状,他几乎连怎么从地上爬起来都不知道了,马上就要就地昏死过去了。
“赶在昏死前,我还是支撑到脱离了爆炸区,就撑着一口气死命往前爬……”头部龙化效果逐渐消退了的亚威捂着右额的渗血绷带,用那尖牙利齿的外凸嘴渣渣呜呜地念叨着,似乎还是没从内伤中恢复过来:“只是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大清楚了,等我醒来就已经被霜雪拖回出发点了。”
佣兵的眼神有些躲闪,很快便重新归于沉默。不是借着这层表亲的关系试图脱罪,在决心疯一回前他就已经做好了由他一人抗罪受罚的准备;眼下的沉默,似乎只是因自己拖累了战友而感到自责……吗?
待一直低眉顺眼着的佣兵再度睁开双眼:他已然是顶着那几近被血污覆盖了的模糊视界,一路踉踉跄跄挪动到了一间残破的二层小楼前。
亚威确实没有说实话,甚至是刻意缩小了那枚诡雷的危害性——那场爆炸几乎是将整座街垒给移为了平地,寻常的制式地雷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,甚至于那片街垒可能干脆就是拿来充作爆炸物战斗部的!
况且他也不是霜雪,没有那么多效用夸张的天赋法术,可以助其毫发无伤的正面吃下这等恐怖爆炸。能从那里面逃得一命,全靠是萨塔提供给自己的法术效果太过夸张,加持之下的强横防御能力,居然连自己生产的道具都能给误导过去。
只不过当时的亚威,或者说这具完全被执念所操控着的躯壳完全不会在乎这些细节:甚至他之所以会用蛮力撕裂伤口,以极其血腥暴力的方式将嵌入头部的弹片尽数挖出,恐怕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外貌不要那么吓人而已。
他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拖着逐渐恢复完满的断(骨折)肢,摇摇欲坠地机器人般向着废墟走去。
这间不算太大的砖石小屋,曾记录着他一生当中最为美好的平凡时光,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。
站在那扇早已化作飞灰的店铺大门前,亚威的神志难得恢复了片刻清醒:他费力弯曲着那只完全膨胀了的尖利龙爪,小心翼翼地在遍布着焦臭味的空气当中虚叩两下;仿佛只要自己失了礼貌,下一刻就会有个清瘦的身影冲出来在他头上一记暴扣似的。
微弱的鸦鸣声代替了回答。将爪微微一旋,亚威随即挤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一如往常他偷懒迟到了一般;缩着个脑袋,踉跄着推开大门摸了进去。
侧身绕开那两堆名为货架的灰烬,亚威两下快步便溜到了那只曾是柜台的铁架子前;如做贼似的轻轻敲击着那焦黑了的炭板,旋即便怯生生地探着头去,有气无力地向着后厨喊上一声:“我到班了。”
没有回应,也没有迎面而来的面粒与娇呵声;握在掌心中那略显粗糙的黝黑炭沫,也不再是那种熟悉的细密手感。
径直捏碎那几根碍事的炭化木梁,亚威便低头穿过了一片残垣断墙,再度步入那许久未见却又不曾有忘记过的朴素厨房——现在看来是真的一片朴素了,再也不会那些绊人的麻袋和糙桌腿了;除了那股挥之不去、几乎刻在了鼻腔里的麦香味外,厨房里什么都没没能剩下。
亚威低耸着肩膀,仍旧是按照记忆的指引,绕开了那一张张整齐作了余灰的桌板,缓缓踱到了一扇隐藏于货架之后的简朴铁门前。
门下连着的就是地窖:为了节省高昂的堆货费用,这可是面包房里的几个老爷们花了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,才这么一斗半箱的偷摸着挖出来的。面包房的成本能比同行低了足足两成,很难说这间地窖以及提出主意的自己没有一份功劳。
也就是在这间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地下港湾,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才能完全舍弃地上世界的繁文缛节,在无边黑暗之中将灵与肉彻底托付于彼此。
只是家境优渥的小萨塔多么叫人羡慕——至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恋人姐姐在家里做到扰民,而不用在这间阴冷漆黑的地窖深处,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偷尝禁果。
摸索着那乌黑粗糙的把手向上用力一抬,便传来一阵沉闷的锁链落地声:大门是锁上了,但又没完全锁住。这样复杂的小心思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都没能纠正过来,叫亚威不由得扬起了嘴角。
比起无数个充满燥热的难眠之夜,这间曾承载着生命与希望的港湾,此刻终于是亮堂了不少:长明蜡烛那不曾熄灭的光芒虽然黯淡,但至少能让人看清脚下的台阶与地面。
亚威终于是不用担心自己会光着身子从台阶上一路滚下去了;他今天是穿着衣服的,凯瑟琳也是。
嫁为人妇的少女就这么坐在一张绒毯上:比起记忆中时而活泼、时而死板的少女,她那终于饱满起来的胸脯总算是带着些成熟|女人的韵味了。尤其是将两个稍显幼稚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,耷拉着脑袋任凭髻发散落肩头之际,这张低垂的面孔竟是不由得陌生了起来。
那位自己记不起姓名的丈夫就躺倒在她的身旁,喉咙已是被匕首完全地割裂开来了:可那张圆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惊恐,反倒是带着一抹解脱了的轻松笑容,和他们那没了血色的孩子们一样,蜷缩着那焦炭般的下身在家人身旁沉沉睡去。
二讽刺的是,这柄匕首还是自己买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:没想到她居然不去割面包,反而是用它亲手终结了这位素未谋面的‘情敌’的痛苦;使其不用沦为亵渎的行尸走肉,从而伤害到自己深爱着的家人们。
这可真是,真是令人羡慕……
渊狱意志的预言没有出错。只是祂照例同往常那样利用文字游戏,戏弄着献予祭品的好战友。
在听闻到一股有异于其他事物运动的声响,护爱心切的面包师之女张牙舞爪地抬起头来,似是要用尖牙杀死眼前的不速之客。
只是在同机械般昂起头颅的瞬间,那张被火炎烧蚀了大半的凶恶面庞,却是突然停滞了动作;叫那早已失去了情感能力、但尚存余力的肌肉团块,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。
似乎是这具已然失去了全部生机的僵硬躯壳,本能地不愿伤害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又或许在嗅探到那格子头巾上所存留着的熟悉气味之际,她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。
“姐,真对不起,我又来晚了。”
伴随着一阵炽热,这间不算宽阔的港湾再度归于温暖。